日期:2022-05-24
这是《我与地坛》随意评课,是优秀的教学案例文章,供老师家长们参考学习。
分析完《我与地坛》的结构之后,接下来我想谈谈它的语言。
同样写散文也写得很好的已故作家汪曾祺有一个说法:“写小说就是写语言。”(《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套用汪曾祺的这句话,我觉得写散文也是写语言,或者更是写语言。如果一个作家的语言不好,即便你有多么好的思想感情,表现出来也失去了味道。
那么,《我与地坛》的语言好不好呢?我觉得好。我曾经诵读过这篇散文许多遍,所以我衡量语言好不好的标准之一是看它能不能上口,入口之后口感怎样。谈到这里我想先介绍一个我对文学语言的基本观点,然后我们再来谈谈我对《我与地坛》的口感。
自从五四时期兴白话废文言之后,我们的作家就采用了现代汉语进行写作。但是作家在使用现代汉语写作时又处在不断改进的过程中。比如,白话文刚兴起的时候,现代作家的汉语写作就形成了一种书面语传统。这种语言好不好?好,但有时候又会觉得文绉绉的,甚至有了一种“翻译腔”,比如朱自清的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就是这样。所以这种语言还不是一种纯熟的现代汉语。从四十年代开始,赵树理用他自己的文学实践提倡一种语言观,这种语言观可概括为一句话:使用来自民间的口语进行写作。不过,这种语言虽然可以像评书那样“说”出来,很容易上口,但也有问题。主要问题是它完全废弃了书面语传统,也丢失了文学语言所应该具有的诗情画意。到了八十年代,汪曾祺提出并且也用他自己的写作实践倡导一种新的语言观,这种语言观是既要重视民间、口头文化传统,又要重视古典文化的书面语传统,两者兼顾。他认为当代散文是写给当代人看的,口语可以用起来,但用得太多,就有了市井气,显得油嘴滑舌,成了北京人所说的“贫”。所以他觉得语言“最好是俗不伤雅,既不掉书袋,也有文化气息。”(参见赵勇:《口头文化与书面文化:从对立到融合——由赵树理、汪曾祺的语言观看现代文学语言的建构》)
现在我们可以来确认《我与地坛》的语言了。史铁生虽然是北京人,但他使用的文学语言既不是王朔那种整个口语化的语言,也不是王蒙那种汪洋恣肆有时又会觉得比较浮夸的语言。他不像张承志,张承志的散文语言通常调子很高,充满激情;不像韩少功,韩少功的随笔语言通常理性色彩更浓,充满智慧;不像汪曾祺,汪氏散文既有口语又有书面语,有时甚至会出现文言句式,有一种士大夫气。《我与地坛》的语言是低调的,质朴的,内敛的,情理交融的,但同时又非常典雅、醇厚。这种语言以书面语为主,偶尔会使用到一点口语化的句子,但整个语言的气场是建立在书面语的文化传统之上的。这种语言入口之后既有味道和嚼头,但又不是嚼不烂。我觉得它代表了汉语写作的一种方向,这种方向大概就是汪曾祺所说的“俗不伤雅,既不掉书袋,也有文化气息。”
当然,为了让《我与地坛》的语言具有这种效果,史铁生也动用了多种手法。我举几个例子。
例一:“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
这个几个句子常常被拿在高中语文课堂上进行分析,下面我谈谈自己的理解。我们要是来表述这几句话的意思,一般情况是这样的:“四百多年里,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剥蚀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淡褪了,一段段高墙坍圮了,玉砌雕栏又散落了。”这样来表述,一方面都是“了”字结尾,五个句子排列到一块,虽然很整齐,却像打油诗,每一句的结尾处没有力度。另一方面,语言也没有了音乐效果。语言要想写出美感,有时候需要写得整齐,有时候却需要让它错落有致,这时候语言的节奏和旋律就出现了。作者把“剥蚀了”、“淡褪了”、“坍圮了”、“散落了”这些谓语动词提前,既强化了一种动作,也让每一句的结尾处有了变化,有了力度。而且,再仔细分析,我们又会发现这几个句子与“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的句子结构是一致的。这里作者没有表述为“我的双腿忽地残废了”,而是说“我忽地残废了双腿”,而紧接着写它剥蚀了什么淡褪了什么,句型上就构成了一种呼应关系。同时也让残缺不全的我和残败不堪的地坛形成了一种呼应关系。而前面所谓的“宿命”,作者见到地坛后的“惺惺相惜”通过这种表达也就有了着落。
我们可以把这种语言看作是一种使用了“陌生化手法”的语言。作者像什克洛夫斯基所说的那样,打破了日常语言表述的常规,让人猛一看觉得很陌生,很奇特,但仔细一琢磨又很有味道。
例二:“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这是作者在讲完那个弱智少女的故事,又思考了人类的苦难究竟有谁来承担之后的点睛之笔。前面我们说过,散文会使用到指点法。从语言上看,指点的文字常常高度概括,凝练,饱含哲理又文笔优美,成为了文章中最精粹也最精美的句子。这几个句子就是使用了指点法的文字。它们句式相同,但从内容上看又呈现出一种递进关系,一句比一句写得有力度。
例三:“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是任谁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一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
这段文字用六个“譬如”来写地坛的景色,表面上看这是排比句,但我们知道排比句主要是为了增加文章的气势。这里需要增加文章的气势吗?好像不需要。所以我的理解,作者在这里使用的是减法。如果使用加法去详细描写地坛的景色,大概得一节的内容,而这里作者只是择其要者,用几笔就让人对地坛有了一个整体印象。所以这里既是采用减法又是采用写意法,文笔非常节省,也显得轻盈。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我们就不再一一列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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