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06-19
这是《光源》反思,是优秀的物理教案文章,供老师家长们参考学习。
一束猝然而剧烈的光,刺痛了困顿已久的神经,我本能地闭上眼。
最初的记忆,有关拍照。我依然记得远处有个洞黑的镜头,看不到底,它连同你探进去的视线一起卷进一个神秘的漩涡,忽然发出清脆的闪光,灼目,魍离。它就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像万籁俱寂的童年被投下的爆炸,伴随眩晕、局促与惊惧的后遗。
微胖绯红的双颊,乌黑利落的短发,失惊闭合的眼,统统定格在六岁那年的快门下。但我从没见过记忆中那束强光下我的模样,直到它四平八稳地立在墙壁正中央的一块银裱的相框里,与我面对面。
这是一张全家福。
我的身旁,站了一个高出半头的男孩,眉眼清朗,抬着白皙修长的手指,遮挡额前的太阳。哥哥的手,从小就美。
说起哥哥,他有一个朝南的房间。清早,大片大片晨曦翻过窗台,像千层汹涌的海浪,席卷黑夜残留的晦寂,顶托起一个盎然的黎明。每一轮朝阳,都会被一层纱窗割碎成无数颗金砾,在霉绿的木桌、坑洼的水泥地板、到处散乱的长短参差的碳素笔身上,耀眼地弹跳起来,如一场死物涅盘的诞辰。
哥哥大我三岁。我曾经难以理解,铅笔和白纸,就能让一个人如此亢奋和专注。哥哥说,我爱绘画。爱,对我而言,是一个潜藏,浓馥,和骚动的字眼。
轻轻推开门,我的指尖触摸着桌上散乱的笔头,有着肌肤重叠的温度。伸手拿一把小刀,学他坚毅有力的姿势,挺直腰杆,将粗钝的笔尖压在食指的肉垫上,小刀飞快地刨......
我看见,扎眼的血红由一道口子慢慢往外渗着,渗着。像风揭开的红面纱,自矜而神慌,很快就漫成一朵娇艳的花,阳光下剔透,恣肆,热烈,而纯洁。后来,它又变成一只破蛹的白蝴蝶。我久久凝视着,这场腥美的蜕变。
......有人。
匆忙的脚步声向我逼近。他闯进我迷离的视线,一把抓住那根凉薄的食指,放进他的嘴里。
潮漉,温润。像一处无法抵达尽头的热带雨林。我看不清哥哥九岁的脸,唯独记住了当时泼洒在他身后刺痛着视网膜的潋滟春阳,和日光淋浴下的一半死寂,一半苏醒。
我的手指蜷缩成子宫胚儿的形状。饱满日光下,我偏执地长大了。
自认为长大的孩子,太甘愿蛮勇和牺牲。我曾用瘦小的身躯撞开正抓着啤酒瓶往哥哥脑袋砸去的爸爸,曾把偷哥哥的画去卖的他反锁在家。宿醉和流离,似是这个男人生存的所有状态,暴力和盗窃,仅仅为了维持。
不信你看,九年前,他已然一只蓬头垢脸、眼窝深陷的摄魂鬼,默默悬浮在这张久远的老照片上。
爸爸不喜欢哥哥。听说,家里有一个孩子是抱来的。是男孩。我想向妈妈求证。而记忆中她从未走出过那间狭小的黑房,除了洗衣做饭。她不愿说话,只在用背膀为哥哥挡一个啤酒瓶的时候,“啊”了一声。
照片是个好东西。重逢,看清相貌与时间的对峙。我想我要感激,那个创造它的人。
握相机的,正是那个很胖的女人。她肥硕的胸部甚至可以跟两层弧形的肚腩,叠成三只救生圈,套在她耷拉在我家沙发的身体上。除了过目难忘的臃肿,她还跟可乐有关。
她是个寡妇,在可乐厂打散工。她常来我家串门,每次都提着两瓶可乐,挑没大人的时候来。哥哥很喜欢喝可乐,我喜欢看他喝,喉结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这时,她总会一屁股塌方一样倒向沙发,蕊黄的棉絮一下便从疏散的线头处蹦出来。
辛辣的气泡在胃底挪腾,浮到喉咙,打了一个生疼的嗝,鼻子像插进了许多银针;又一股辛辣灌入喉咙,击散一个准备爆破的嗝......时间速溶在碳酸里,七年日子暗哑无声,我静静看着喝可乐的哥哥,深觉浓烈与盈和。
哥哥始终以画为生,那有他的梦,激情与魂灵。他专注素描的阴影,我常出神凝视阳光下雕塑一样笔挺的他,那儿有我的魂灵。某天起身为他削笔时,竟发现了藏在纱窗背后的一双痴醉的眼睛......
从此,当我从门口远远看到那个女人提着可乐、抖着脂肪、沿着河边往家里走来的时候,就冲上去锁门,搬一张高椅子顶着,再走进哥哥的房间拉上积尘已久的窗帘。哥哥嫌我捣蛋,挡住了光线,好几次拗不过我,渐渐就不劝了。他把画架挪到客厅去了。
十八岁那年,他获奖的那幅画就是在客厅完成的。一大笔奖金,哥哥说,他要到国外学美术。当晚,酗酒的男人回来过。我看见他东倒西歪地从屋里出来,闻到他经过时一阵酒馊和尿臊味。我跑进屋里,看到哥哥蜷缩在角落,鲜血顺着太阳穴滑下,滴在手臂的淤青,和围着他散落的玻璃碎片里。我发疯似的摇着他疲软的身体,连滚带爬去敲那扇紧闭的房门,始终没有开。
雷雨交加,苍穹被闪电撕裂,轻易得如同撕下一页日历。鬼魅似的闪烁,为我怀里的哥哥拍一张遗照,倾尽了我所见识过的最璀璨的光。
第二天,有人从河里,捞起了爸爸的尸体。听说昨夜暴雨,失足落水。那并不奇怪,今早家门前那条浆糊状的黄泥路,足以证明昨晚歇斯底里的滂沱。让我奇怪的是,没有听说,找到一笔钱。黑房的门一直紧闭,许久没见她了。不知道她走了,还是死了。
最近,邻居也不上门了。两瓶立在客厅茶几上的还没开封的可乐,使我突然想起她。
但——这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那晚她来过?!
夜色倒映在流动的棕黑色液体上,像氧化的脓毒,闪着凄绝的冷光。一大串,一大串浑浊的白色泡沫,从她支开的大嘴迫切外涌,与地面那一滩棕黑色液体,哔哔剥剥地反应。
一片摔飞的玻璃划过我裸露的脚跟,一丝寒意,半夹着疼痛衍生。我不再看墙上的照片,转过身来,俯瞰这个脂肪层也在痉挛的女人,瘫倒在地。她依然紧紧握着那瓶可乐。一个小时前,里面溶解了致命的药片。30分钟前,我以一个孤儿的凄苦无援,出现在她家门前。10分钟前,我拧开一瓶可乐,递给她。
惨白的月光下,我走出她的家,走过河边,走在泥泞的黄土上,似乎又重新回到那七年里的浓烈与盈和。一切如常,我像哥哥笔下布满阴影的肖像,每一笔惨白,都是给我的勋章。
我像往常一样,蹦跳着走进哥哥的房间。捡起床边的铅笔头,小心翼翼放回桌面,轻轻地,回到爱慕的哥哥身旁,慢慢地躺下。
我分明感到,背后压了一个有温度的手。猛然转过头去,看见一对夜里闪烁着森森青光的瞳孔,又像蒙着烟雾的,婆娑的泪眼。
她失惊地跳下床,踉跄着往门外走去,窗外的月光打在她慌乱的赤裸的脚趾上。她无意踢翻了床边的鞋子,散落一地黄色的碎泥巴。
清晨,我被一束耀眼的阳光唤醒了,它像极了六岁那年快门下猝不及防的闪光。眩晕,魍离,局促。但是,看着身边的哥哥,我就安宁了。
他的脸色像昨夜的月光,灰白了许多。手臂的淤青褪成黑紫色,手指冰冷地插进他深爱的阳光里。他的嘴唇很干,皲裂,脸颊也消瘦了,我让窗外的光影浮在上面,像涂了一层密麻麻的蜡。
晌午,我走出房间。妈妈似乎一夜没睡,电视是开着的。我留意到茶几上放着一叠钱。卷皱皱的,似乎湿透过,又晾了许久。上面沾着浅浅的黄泥渍。
本地新闻,中年妇女被毒杀,现场留下有亲子关系的DNA血液。
我从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相机背后的,不再是九年前那个肥胖的微俯的身影。一身暗绿色的胸前缝了两只口袋的男人,大喝一声,身边两个男人便扣着光头的我,往寸光不漏的男监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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